(本文作者:兔透射 转自:大象公会)
可以肯定,足球世界存在赌球阴谋,但目前流行的大多数赌球阴谋论都不可信,世界杯更是几乎不可能被赌球阴谋操控。
像世界杯这种临时球迷众多的大赛,很多阴谋论传播者自己都未必多当真。就像这则段子的调侃:
多数时候,阴谋论言论纯粹是撒气,比如香港导演王晶:
道理很简单,如果王晶真的投注了德国、巴西、比利时、阿根廷等热门球队,那是绝对不会留下「赢球输盘」的印象的,除了让两球照样赢的比利时,另外三家根本就还没赢过球(PS:就在刚才,巴西赢球了)。跟这些气话认真,你就输了。
真正有信众的,且值得回应的,还是那些看似有根有据的阴谋论。最近再度热传的,高晓松老师这则陈年阴谋论就算得上典型代表:
为什么「赌博公司」要做这个冤大头呢?
就为了指挥球员、球队踢假球:
也就是说,踢假球还得有资格,要强,而且重点是进攻能力要强。
末了他还调侃一下中国队:
从桌子上的摆设看,这个阴谋论产自 2012 年欧洲杯期间,那时候,贝尔还未在热刺达到巅峰,曼城队刚凭借阿奎罗在最后一轮的补时绝杀,以净胜球优势从弗格森带领的曼联手中抢走英超冠军。足坛很多情形,与今天都不一样。
若是今天的高晓松老师重述这个阴谋论,以他「多年热爱足球的经验」,肯定要换一番说辞。
不然,顺着他的描述听来,「很多球员并不值那么贵的钱」,「炒得那么高」……今天的英超球迷一定会想起同一支球队:
「曼抬」
・曼联队因热衷做冤大头,抬高球员身价而荣获「曼抬」称号
但如果是这样,后面的「想赢你几个赢你几个」,「想让你进一个进一个」就又难以成立了。谁都知道,在教练穆里尼奥带领下,曼联队是最热衷摆大巴死守的豪门俱乐部。
当然,高老师那番阴谋论也不是毫无基础,他最抓人眼球的事实依据莫过于:博彩公司真的赞助球队,而且是明着赞助的,有时就印在球衣上。
・最著名的要数印在皇家马德里队服上的 bwin.com——一家奥地利的博彩公司
没错,在英超联赛,就至少有曼联、阿森纳、切尔西、利物浦、埃弗顿、托特纳姆热刺、纽卡斯尔联以及富勒姆接受过博彩公司的赞助。虽然金额不算很大,赞助他们的博彩公司也五花八门,包括 bwin、Betfair、188bet 、dafabet、betfred,最为球迷眼熟的 Bet365 倒是不在此列。
顺便一提,许多拿了在线赌博公司赞助的小球会,都毫不吝惜地在自己球衣上印上中文,以吸引全世界最爱赌博的民族。
所以,这些赌博公司会指令他们踢假球吗?
回答「会不会」只会落入阴谋论无法证伪的陷阱,但我们可以回答另一个问题,这些赌博公司能不能指令他们踢假球?
答案是几乎不能。这就要从赌博公司的经营手法说起。
现有的赌球大多采取固定赔率模式,球迷下注后,如果命中结果,庄家(即博彩公司)就得按他买入时的赔率支付彩金,无论这之后的赔率如何变化。与根据下注比例最终派彩、庄家必胜的彩池制不同,固定赔率制是有可能教庄家亏钱的。
那庄家是如何制定出赔率的呢?
他们需要预测球迷的投注比例,根据这个比例算出自己能盈利的赔率范围。比如近来世界杯小组赛的猜胜平负玩法,就要求庄家定出一个无论哪个结果,自己付完彩金都还有的赚的赔率。
为方便理解,假设球赛只会出现胜负两种结果,对决双方是阿根廷和克罗地亚,共有 500 万英镑买阿根廷赢,300 万英镑买克罗地亚赢,庄家的赔率就得保证付给玩家的彩金不超过 800 万。
换言之,阿根廷胜的赔率不能超过 800/500=1.6,克罗地亚胜的赔率不能超过 800/300=2.66,当然,庄家自己也有一定的运营成本,实际推算时还需将它考虑进去。
不难发现,这其中最大的风险在于预测准球迷真的会按 5:3 的比例投注这两个球队。对于世界杯单场比赛,预测起来并不难,因为已知球迷们从前的下注习惯,这个习惯轻易不会大变。
・被梅西踢没了一辆车的球迷,也会被内马尔踢没一套房
但要是有出乎预料的大额资金突然涌入呢?那对于庄家而言就很可怕了,关于这一点,我们后面再说。
现在先来解释为什么庄家不能操控比赛赚大钱:因为赔率设定有上限,在多家公司竞争的博彩市场,大家的赔率将会趋同(低了没人买),假如其中一家的赔率偏离市场太多,会很容易被看出造假嫌疑;而若是不偏离市场,造假也没多少赚头。
不过,可能还是有人会怀疑:普通球迷对博彩市场了解并不充分,双方信息严重不均等,造假真的容易被发现吗?赌徒不是最容易被「高回报」忽悠吗?
是的,普通球迷不会发现,但有一类特殊的人会发现并直接从中牟利:赌博套现专家。
・「套现」是金融市场中的常见套路,它利用不同市场中同一种商品的细微价格差别,持续低买高卖获利
再回到前面的阿根廷 vs. 克罗地亚,假设庄家甲开出 1.25 和 3.9 的赔率,而庄家乙可操控阿根廷球员输球,它最高能开出多高赔率来吸引人们去它那里买阿根廷赢?
因为套现专家的存在,这个假赔率也不是无上限的,它的倒数与 3.9 的倒数相加,必须大于 1,也就是说它不能高于 1.34。
如果它超过了,设为 1.4,那套现专家只需要拿出 100 元买庄家乙的阿根廷,拿 35.9 元买庄家甲的克罗地亚,就无论如何都能回收 140 元彩金,这是 100% 获胜的赌局。
在此时成为冤大头的庄家甲也不会坐以待毙,以现在方便的科技,投注金额都被实时监控,当发现投注比例倒向克罗地亚时,之后的赔率马上就改。所以,用不了多少时间,庄家甲也会调低克罗地亚赔率,同时调高阿根廷赔率,最后还是趋同。
庄家乙花了大价钱操控阿根廷,结果只帮套现专家赚个时间差,损人不利己,它乐意吗?
讲到这里,问题也才解释了一半,在阴谋论爱好者的想象里,庄家互相竞争?不可能!他们一定是勾结在一起,共同坑我们钱!
・现有阴谋论忘记声称所有庄家都是共济会成员,这降低了它们的可信度
是的,这样就把赔率趋同无法大赚的问题给解决了。然而,他们要勾结在一起,不走漏半点风声,谈何容易?
老版本的阴谋论考虑过这个问题,它声称:全世界赌球市场,主要被三大寡头瓜分。但这是一个偷换概念且过时的说法。
其中所说的三大寡头,其实指的是英国博彩业老牌三巨头:威廉希尔、立博和 Coral。其中,Coral 已经因为经营不善,被立博收购了。之所以说「老牌」,是因为这三家在英国开设门店最多,是传统博彩时代最为知名的公司。
・一家威廉希尔门店
而随着市场发展,尤其是网络博彩的兴起,Paddy Power、bwin、Kindred、Bet365 等新兴博彩公司大有超越前辈的势头,再加上前文提到那一批主要由亚洲人创办的二线博彩公司,以各种形式赞助过欧洲主流联赛的有几十家。
这么多庄家,来自不同地方,操着不同语言,遵从不同的文化,要怎么勾结起来?
就算他们一时间勾兑成功,结成赔率同盟,该怎么保密呢?
这可不是普通的秘密,一届世界杯,从一块钱开始下注,赢得的钱到下一场梭哈,场场命中,到决赛打完,你应该能把地球买下来。即使只能操作几场,专挑冷门下手,也足以让一个普通人变成亿万富翁。
在背叛就要处决的战争年代,尚且有人经不起诱惑而冒险投敌;博彩业得握有何等大杀器,才能在偷鸡如此容易的情况下维持它的阴谋成员不生二心?
那么,赌球阴谋该怎么才成立?
目前真正被曝光的赌球阴谋有两种。
一种是贿赂了球员让他们打假球的闲家,有时甚至就是准备打假球的球员自己,根据其掌握的内幕信息投注,从庄家手头坑钱。2008 年就有几名英乙球队艾灵顿的球员投注自己队伍输球,让 Betfair 输掉了 28.1 万英镑(14 倍于它的预期值),而老牌博彩巨头威廉希尔则在发现投注金额不对劲时暂停投注,避免了过多损失。
・涉案球员
这种阴谋的弊端就在于庄家会防范它,他们不光会即时调整赔率,会在发现异常时停盘止损,还会把异常博彩流量报告给监管机构,让后者来调查可能的猫腻。像 2011-12 赛季意大利假球丑闻就是奥地利博彩公司 SKS365 率先发现并报告的。
至今,无论是英格兰、德国还是意大利的赌球阴谋,都只限于较低级别联赛,整个欧洲范围看,还有一些边缘小国的联赛涉及赌球阴谋。虽然也有一些指控指向那不勒斯这样的球队,但真正被查出有问题的,没有一家是能参与欧战的豪门俱乐部。
・令意甲联赛元气大伤的「电话门」事件,其实是指尤文图斯等豪门俱乐部涉嫌安排于己有利的裁判,将其理解为「打假球」并不正确
其中原因不难理解:作弊闲家需要跟庄家斗智斗勇,要不被看出问题,他们最好是挑选那些庄家盯防不够紧密、可供参考的流量数据也不够丰富的非主流比赛下手;而且,这些比赛的参与者身价不高,几千欧元就可能贿赂成功,给作弊闲家留下了暴利空间。
另一种阴谋由亚洲的地下庄家主导,靠操控比赛骗取亚洲狂热赌徒的投注。为避开合法同行的竞争,这类阴谋着力的比赛级别更低,很可能是青年乃至业余球赛,在这些不受合法庄家眷顾的领域,他们可以单方垄断,随便设置虚假的赔率。
因此,像世界杯这样的大赛,被任何赌球集团操控的可能性几乎为零。
它是绝大多数体育博彩公司的重点项目,受到多方紧密监控,一旦投注流量异常就会引发高度警惕。
它还是大量闲散玩家四年一赌的节日,属于投注比例最容易预测的比赛。
同时,它也是收买球员成本最高的赛事,哪怕你们看不起的非洲穷国,参赛队员也多为欧洲主流联赛的球星,不会轻易担上身败名裂的风险。
・塞内加尔头号球星马内,现在身价已超过 7000 万欧元
当然,并不是所有假球都要符合赌博的逻辑,绝大多数知名的假球事件,并不是为了赌博,而是处于不同境况的球队之间的买分卖分行为,如联赛终盘阶段,外战无望保级无忧的球队让争冠或保级球队从自己身上取走三分。
・中国队冲进世界杯时的门将江津,就是出于「还老东家人情」的念头,打假球帮泰达保级
而国际比赛中的黑哨,也多不是收了赌博集团贿赂,「国家荣誉」开出的价码,比黑社会开出的高多了。
同样的,也并不是所有赌博阴谋都非要与足球相关。如果一种博彩像地下庄家那样,符合垄断经营、不接受公开监管等特征,巨额奖金还总被米老鼠、灰太狼领走,那理智的人就应当远离它。